孝而不順，是送給父親的最好禮物

我的父親是個活得很憋屈的男人。蠻橫、權威、掌控及支配...所有足以描述傳統大男人的字眼，他一個都沒逃過，而且是更嚴厲的版本。在我最初生命的前二十年，沒有加油添醋，沒有扭曲事實，就是如此模樣。

兒子剪個新潮髮型會被抓去掄牆；
女兒去好樂迪唱歌回家會被罰跪；
至於他老婆滔滔不絕的苦水，滿腔委屈及抱怨，今天就不提了。

他有著極其守舊的思維，他的世界是三十年前的版本。他從來不看書，只看電視；但是逼我讀教科書，逼我要有好成績；然後我偷偷讀了大量不會考試的書，不只是漫畫、小說抑或是各國古典文學、社會學、心理學、哲學…等，只要不是教科書，他把這些書全部打包丟掉，就在我的眼前，國中時期的我覺得荒謬無比，心中是氣憤、不平、委屈還有驚懼，但是不敢多說一個字。

所以沒有人敢跟他親近，因為逃，都來不及。隨時可能就被罵。可能只是一句話，不順他的意，不屬於他的認知及價值，立刻就被責罵，被斥為歪理，哪怕我們的立論再站得住腳，都沒有抵抗力。這個家裡，就是一言堂，沒有討論的空間和商量的餘地。我們母子女三個人，怕得要死。

這就是一個「習得無助」的歷程，年幼時的我還沒有心理學理論得以說明，但我卻真真切切地經驗並且看在眼裡，因為我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
但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，是給予我們最堅實的經濟支持。讓我從小想學什麼，就學什麼，沒有學費的後顧之憂。所以花他的錢去學習，我不曾手軟過。舉凡繪畫、紙黏土、紙藝、麵包花、鋼琴、長笛、游泳、心算……乃至於各種學科補習，我都學過，也有好成績。也許是我的好勝心吧，我隱約想證明些什麼，想要未來有一天，能在我父親眼中，成為說話有份量，讓他信服與肯定的女子。

當我背井離鄉到外地求學，總算掙脫家裡束縛及壓迫時，我成為了一隻自由的小鳥。但也讓我擁有更充裕的空間去思考著，他原本就這麼可怕嗎？我想，並不是的。

他也有他的困難。華人傳統社會對於男性的要求，他的成長經驗、工作環境及思維，所以他活成了這樣的方式。

我有著很深感慨。

母親還能跟兒女親近，說說心事，訴苦討拍，結盟成為小團體；
但是父親回到家，人人原地解散，妻兒如同逃難，陪伴他的只有電視機。多麼落寞，多麼孤寂。

我不覺得，他不需要有人陪他說話；我更不覺得，他裡裡外外就是個硬漢，內心沒有一絲柔軟。只是他下不了台。而他身邊所有的人，累積了長年委屈及辛酸，自己心中還有很多關，所以沒人有心理餘裕及能力，去看見他內心深處，需要被關心的期盼。

在父母眼中，相對於長子，也就是我的哥哥，我就是叛逆、獨立、意見多、主見強、不聽話的孩子。

但也正因為如此，才有了今天，發生在此時此刻，親子關係的轉機。

我常想，如果成長過程中的我，總是服膺於恐懼、滿足期待並且服從威勢，那麼今天恐怕很難會有感念的心情。因為我會把生命中的挫折、委屈、悲苦及懊悔，全部都賴在他的頭上。

時時抱怨著，「都是因為你」「當初要不是你硬要我如何如何，我現在就不會這麼苦命......」
這些心情及控訴多麼熟悉，因為這就是常見的華人家庭肥皂劇。

我希望生命裡不要有遺憾，或者少點遺憾。
也許過去不盡如人意，父親有父親的困難，我也有我的成長課題，要去過的關。

所以即便再忙，也要搭乘高鐵回去看看父親。

但願我們都往好的方向前進，讓我們距離幸福越來越近。